面子价值几何
——办案札记
姜宏彬 齐齐哈尔市昂昂溪区人民法院 庭长
中国人讲究面子,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。但面子到底价值几何,可能没有几个人能回答出来。而我在一次办案经历中真切的感知了面子的价值,更知道了面子真正的价值。
去年春天的一天,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,我带领着全庭的干警在前往开庭的路上。一路的春景无心欣赏,只看见微风吹拂着路边已经发芽的柳枝左摇右摆,似今日此行的心情一样——复杂、不安...
这次去开庭的是一件本身并不复杂但处理起来却很棘手的案件。原告李某家的奶牛在村里奶站的挤奶车间挤奶时,被被告卢某家的奶牛顶伤。当时双方找到村委会的调解员口头调解时,被告卢某答应让李某先找兽医给牛治病,待治疗好之后一并给予赔偿。李某回家之后自己买药进行消炎、接骨等治疗,共计花费400余元。李某家的牛经过两天的治疗,不但没治疗好,病情反而加重。李某在没有通知村调解员和被告的情况下,将病牛按淘汰牛(没有饲养价值的牛)的价格卖给了屠宰厂。之后原告李某就要求被告赔偿和补偿该牛的药费和差价款。但被告不但不给药费和差价款,还不承认自己家的牛顶坏了原告家的牛,并说是原告想讹诈他。原告起诉到法庭后,因李某是自己购买的药物进行治疗,牛又出卖了,没有实物可予鉴定价值,村里的村民又都不愿意得罪任何一方,都不给出证证实牛的实际价值。如果按举证规则分配举证责任,显然原告一方要吃亏。经法庭多次调解,始终也不能达成协议。最后原告李某向法庭提出一条要求,要求法庭到他们的村里开庭,并含糊的告诉我们,只要开庭了,指定不让法官为难,但必须要在他们的村里现场公开开庭审理,并一再称,要的就是这个面子,求的就是个理儿。鉴于原告的要求及案件的需要,法庭答应了原告的要求,在开庭的前几日在村里张贴了开庭公告,并用警车的扩音器在全村做了开庭宣传...
满载着全庭人员的车辆直接开进了我们选择的开庭地点——村委会办公室前的大院。这个大院原来是村里的小学校,大院宽敞平整,村里的干部按我们的要求提前摆好了开庭的桌椅板凳及麦克等。在开庭的桌椅前院子里早已站满了接近全村一大半的群众。庭审开始后,书记员按照程序宣读了庭审纪律并核对了当事人后,进入了庭审调查。当原告宣读完起诉状后,被告答辩仍不承认是自己家的牛伤害了原告的牛。于是证人村调解员当庭作证,指出原被告当时曾经达成过口头协议,被告承认自己家的牛顶坏了原告家牛的事实。被告见有人作证,只是无语。经法庭工作人员提示是否是事实时,被告还是无语。当问及原告的损失如何计算的时候,原告突然站起来了,情绪激动的问被告:“现在你承不承认我家的牛被你家的牛顶坏了?”被告还是无语,原告又接着问“你承不承认因为我家的牛被顶坏了有损失?”被告还是无语。原告突然又大声起来:“父老乡亲们都听到了,我家的牛确实被他家的牛顶坏了,当时也有很多人看见了,我理解你们不能说,但今天法庭能到这来开庭,能还我没有讹诈他的清白,我知足了。现在我不要求他赔了,只要还我清白了,我要的就是个面子,求的就是个理儿,我现在撤诉!”看见我们和旁听群众的不理解,李某又重复了一句:“感谢法庭的同志能来我们村开庭,只要法庭查清了我家的牛是他家的牛给顶坏的,我就要这个面子,就要这个理儿,赔我多少钱我也不要了”,紧接着李某走到我们面前,递交了早已写好的撤诉申请书...。这时我才想起李某曾经一再请求我们到村里开庭,并说不会难为我们的意思。
在回来的路上,我突然想起林语堂先生在《脸与法制》中说过的那段话:“中国人的脸,不但可以洗,可以刮,并且可以丢,可以赏,可以挣,可以留,有时好像争脸是人生的第一要务,甚至倾家荡产而为之,也不为过。”原告挣的这个脸,这个理儿,就是做人的一种尊严吧。
后来我遇到了原告李某,开玩笑的说:“老李,你这个面子可值好多钱啊。”老李却认真的说:“我知道你们也不好计算我的损失,因为我自己买药没有凭据,又把牛卖了,但被告不应该不承认事实,我要的这个面子,是不能用钱衡量的,面子比钱值钱的。我要面子不要钱,他却丢大了面子”。
这个案件过去快一年了,留给我的印象却十分深刻,当中有太多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:面子到底价值几何、面子的真正价值是什么,当我们不能为当事人索回损失的时候,是否可以为当事人讨回道德、心理上的公道......
姜宏彬,男,1966年3月出生,大学本科学历,现任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昂昂溪区人民法院榆树屯法庭庭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