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八
王娜 齐齐哈尔市中级人民法院 助理审判员
张自立打开放在枕边的手机时,发现已经是凌晨三点了。从昨天晚上到现在,张自立一直想让自己快点入睡。不管今天等待他的是什么样的判决,听天由命吧。可大脑却不听他的使唤,从闭上眼睛躺下的那一刻,大脑始终在飞速旋转,所有的事情就像电影里的镜头一样,一幕幕出现在眼前。脑袋愈发的疼了,眼睛也越来越酸涨,可是还全无睡意。
张自立干脆起来,摸索着来到客厅,靠在沙发上,虽然什么都不愿再回想,可打人的这件事还是大大方方的推开他记忆的闸门,使他不得不再次懊恼起来。
如果不是三年前自己重义气,借给朋友赵万财三万块钱,看到对方拍着胸脯说半年保证还,自己也不会连个字据都没要。如果不是四个月前,自己在几次三番的找赵万财要钱,赵万财最后竟矢口否认借钱一事的情况下,自己也不会一气之下一拳头打过去。那一拳,张自立知道自己出手重了,只见赵万财倒在地上,鼻子、嘴里马上流出血来,张自立还想打,赵万财爬起来捂着脸,不知道是跑到医院还是什么地方。第二天,张自立就被传唤到公安局做笔录。后来,张自立再次被传唤到公安局的时候,听说对方被自己打成了轻伤,自己涉嫌构成故意伤害罪,公安局要作为刑事案件移送到检察院。这下,张自立蒙了,家里人怎么给自己办的取保候审,自己怎么回的家,张自立完全不记得了。张自立想,自己不就打了赵万财一拳吗,对方赖账赖了那么长时间,难道打他一拳还不行吗。张自立真是想不通。
过了二个多月,张自立接到了区法院的电话,让他第二天到法院302办公室。
张自立第二天一早儿到了区法院,还没到上班时间,张自立看到一楼大厅集了很多人,有的窃窃私语,有的沉默不言,虽然大家年龄不同,衣着各异,但都有一副和自己一样 “愁眉苦脸”的表情。张自立觉得在这里工作的人每天面对这么多“愁事”,心情也好不到哪去。想到这儿,张自立不禁为自己的前途更加担忧。
302办公室里,接待他的是一位女法官,表情很严肃,看起来四十出头,很干练的样子。女法官告诉他,因为是故意伤害案件,要同时处理附带民事部分,但现在暂时联系不到被害人。
“被害人”,张自立内心苦笑,赵万财怎么还成了被害人了,他是活该。女法官好像看出了张自立带着情绪,很有耐心的对他解释:“你俩之间的事,我基本了解了。不管对方欠不欠你钱,是不是赖账,你都不能动手打人,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用武力解决的,就算欠你钱,你可以通过提起民事诉讼的方式解决。再说当初你没让对方写字据就借钱给他,本身就是对自己的权益不负责任。现在打人,更是对自己不负责任……”
女法官说了很多,语气也很柔和,张自立听着听着,心里的疙瘩慢慢解开了,开始后悔自己打人的行为。
“那他伤的重吗”张自立问。
“起诉书里都写了,牙打掉两颗,鼻骨骨折”。女法官说,“鉴定结论为轻伤,你出手还真不轻。”
“法官,我的案子什么时候能有结果?”
“要看什么时候找到被害人,但你放心,我们会尽力找他,尽快审结这个案件的。”
女法官的耐心解释,让张自立略略安心。但什么时候能找到赵万财,这小子躲哪儿去了,法院最后会怎么处理自己呢?再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,不知道这个年还能不能过好,张自立心绪又烦乱起来。等待的日子,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煎熬。
过了几天,女法官来电话,告诉他被害人找到了。张自立到了法院,赵万财没到,女法官开庭没回来。张自立坐在椅子上,问屋里的男书记员赵万财是怎么找到的。书记员告诉他,找赵万财可费了法官一番周折。法官通过公安局找到了赵万财的朋友,又通过赵万财的朋友联系到了赵万财。得知赵万财在外地打工,不肯回来后,法官当天带着书记员特意坐火车找到赵万财在外地的住处,和他谈了大半天,起初他既不同意写民事起诉状,又不说放弃民事赔偿请求,后来法官再三的向他解释法律规定,昨天又去找赵万财做工作,他才同意今天回来调解。张自立听到法官因为自己的事费了这么多力,心里着实感动了好一会儿。
半小时后,女法官开庭回来了,后面还跟进来一些神情焦灼的人,女法官温和的让他们先回去,说法院会公正处理案件的。人群退去后,女法官对张自立说,“对不起,开庭临时出现点情况,回来晚了。”张自立忙说没事,自己也是才到,他抬头看到女法官略显严肃的表情里,依稀有一些倦容,声音也变得沙哑了。
赵万财终于来了,坐在张自立对面的沙发上,低着头不出声。张自立也不知该说什么,但他发现自己已经能很平和的面对他了。办公室里忽然变得很安静。女法官见此情景,半开玩笑的说:“虽说沉默是金,可也不能都不张口啊,咱们是来解决问题的,谁先表个态?”一句话,让屋里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。张自立先开了口:“老赵,咋样了,对不住了,不该动手打你。”赵万财先是惊讶的表情,而后忙说“没啥事了。法官都跟我讲明白了,这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。”有了个好的开头,加上女法官娴熟的调解技术,民事部分处理的很顺利,赵万财表示不要求张自立对自己赔偿,并希望法院能从轻处理张自立。张自立也说借给赵万财的钱不要了。对于民事部分的处理结果,张自立还是比较满意的。
到现在刑事部分也在上周开完庭了,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判决。女法官人真是不错,可毕竟自己没钱又没人,谁知道最后能怎么处理自己的案子呢?社会上的人都说法院如何如何,不知道传言是不是真的?
就在张自立闭着眼睛思考的时候,感觉有人在给自己盖东西。原来是妻子李晓红起来看他穿的单薄,给他拿来毯子盖上。
“你怎么起来了?”妻子问。
“睡不着。”他说。
妻子要去打开灯,张自立没让,怕吵醒孩子。
“今天法院就要下判决了,你说会咋样?”妻子问他。
“不知道。”
“快到年三十了,咱家啥也没准备呢。我等你今天回来一起办年货。”妻子握着张自立的手说。
张自立眼睛湿了,想哭又忍住了。握紧了妻子的手说:“行,等着我。”
早饭是张自立和妻子一起做的。两个人都抢着做,最后妥协成一起做。饭菜很丰盛,张自立不停的给妻子夹菜,妻子也给他夹菜,但两个人谁也没吃几口。
张自立离开家的时候,孩子还在睡觉。张自立站在孩子床头看了一会,轻轻关上卧室的门。对妻子说:“我先走了,有事我会给家里打电话的。”
到了302,女法官见他来了,和书记员一起向他宣读了对他的判决书,念到最后,张自立耳朵里终于传来了在他听起来宛如天籁般的声音“判处有期徒刑一年,缓刑二年。”张自立激动的不知该握女法官的手还是该握男书记员的手。
签收完判决书,女法官笑着对他说:“希望你能珍惜法律给你的改过自新的机会,以后遇事要冷静、理智。快过年了,这回可以踏实的回家办年货了。”
下楼时,张自立看到法官们还在来回穿梭忙碌。张自立想,法官也真不容易,处理自己这样的一个案子就要费那么多力,快过年了也不能休息。张自立不禁对这些法官们肃然起敬。
回家的路上,盼望过年的孩子们嬉笑打闹着,街上的人都大包小裹的匆匆赶路。此时,张自立只想做一件事,就是赶快到家,把妻子和孩子都抱起来,一直抱着不松开……
作者简介:作者王娜,1978年出生。2006年考入齐齐哈尔市中级人民法院,现任审监一庭助理审判员。2011年在齐齐哈尔市铁锋区人民法院锻炼一年。